4月2日，原创民族交响情景音乐会《宋韵台州》在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的演出中大放异彩，繁华摇漾的“台州风”，深深陶醉了上音歌剧院里的观众，也让总编导、台州市文化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龚乐瑛久久回味。

　　时光无法穿越，但形象可以描绘，当历史画卷随着美妙音符畅快舒展的时候，那一盏清雅柔美的舞台灯，就如同一轮宋时明月，完整照亮了龚乐瑛浪漫、守真且坚定的创作心路。

编什么样的故事

　　700米直线距离，从章安老街上的住所到金鳌山，只需要走1000多步，龚乐瑛就能见到宋高宗赵构看过的碧天与滔浪，某一个脚步踩下，仿佛还能和1130年正月里那些踌躇的足印重叠。

　　“吹着台州湾的海风，这位南宋的开国皇帝在想些什么？”龚乐瑛放心头一遍遍地发问，多年来，她一直尝试与那个风雨飘摇而又文艺富庶的王朝对话。2021年底，台州市民乐团团长、指挥张觉平的一次邀约，让这场对话适时地有了一个小结。张觉平希望演绎一台有南宋故事情节的民乐会，龚乐瑛又成了编故事的人。

　　面对抽象无比的音乐，廿年多工龄的老编剧第一时间表现出的是：不敢接。但作为一名长期深耕一线的文化工作者，龚乐瑛没有拒绝老朋友的好意，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职责。“没有想不想，只有该不该，那就多琢磨吧！”

　　懂得体察观众视角的编剧，自然谙熟用表演艺术来丰富舞台可看性的手段，围绕“台州符号”，龚乐瑛计划设置多篇章的生活场景。用最具象的场景来平衡最抽象的旋律，形象化的“宋韵”呼之欲出。

　　拟定方向，龚乐瑛和创作团队迅速沉浸到博物馆与史书典籍盎然的古意中，他们要去叩开几扇门窗、邂逅几组宋式风景。很快的，陆游豪壮的《金错刀行》在哒哒的马蹄声中铿锵而来；文教大兴、风雅日增的台州城大开和合之门；白石道人的《杏花天影》在一派祥和的市井生活中迤逦弹拨；诗人左纬“柳条如线雨如烟”的春天里，农夫荷锄、牧童放歌；橙黄橘绿的澄江两岸，仕女们载歌载舞……

　　闭上眼，龚乐瑛感到自己浑然置身于南宋那个朝代了，伸手抚触到的，便是沙埠窑产的香具、茶器、花插，刻画着戏剧人物纹的砖块、瓷瓶，抑或那件双蝶串枝菊花纹绫衫，它们，无一不动人心神。

　　遇上这些美好的词章和物象，龚乐瑛兴奋不已，“不用再拿话筒和观众说什么了，他们也将体会得到！”于是，青山缥缈、绿水潺湲间，第一篇章《礼乐》敦睦悠然，第二篇章《市井》人声鼎沸。热闹的深处，“二月二”宁溪灯会又点灯启幕了，锣鼓喧天、盛况空前！这是多么无意而巧妙的民乐的应和！那第三篇章就叫《灯会》吧——龙游凤舞、如梦似幻的光影里，龚乐瑛十分不情愿地醒来了。当然，几天时间，幸不辱命，她的笔下，已经写就一稿成型的民乐会剧本《宋韵台州》。

　　拿到剧本的张觉平激动不已，他一边翻看文字，一边听着龚乐瑛的阐述，隐约感到民乐界的“台州品牌”即将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冉冉升起。按照既定规划，他再次联系到了沪籍著名作曲家周成龙，谱曲项目随即展开。“宋韵”为媒、音乐为桥，古老台州的本土人才和东方巴黎的文艺名家，一时间彼此映照。珠联璧合之下，又将绽放怎样的华光？

宋韵那么美

　　“美！”在听到周成龙所作的乐曲后，龚乐瑛喜出望外，那是一种在古调、名曲、歌谣的融合中焕发出来的音韵。一个短促而深长的“美”字，是她感慨知音相逢的温暖，也是她迫不及待要将这场合作落地开花的信念！接下来，这位导演又要和舞台对话了，内心有些许忐忑，毕竟她的编剧生涯中从未与民乐有关联，但对于一种新的舞台呈现，似乎也不怎么担心这种对话，本来就是演员出身，知道舞台上应该有什么。

　　可是这次，龚乐瑛犹豫了。“我想用新的手法、视觉、形式，综合呈现那么美的宋韵！”

　　平常，龚乐瑛在工作之余，尤其喜欢和书画家们打交道，她希望从不同的艺术角度感受美，久而久之，她发现书画一行也颇可以“为我所用”。那这次能用什么呢？顾问之一的台州市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局长蔡文富率先给出了建议：用宋画做背景！习惯软景舞台的龚乐瑛转念一想，“完美符合主题！”紧接着，蔡文富又为她联系到台州书画院的油画家吴志猛，共同搜罗了一系列宋代名画的高清图片。一一比较适配度后，龚乐瑛为每个篇章都搭好了合宜的画作，为了避免LED屏上静图的呆板，她还不断地与后期制作沟通，她要让诸多的画中人物、飞禽、珍宝、山水……都向着观众款款而来。

　　背景做成，无须大改，但舞台上的人员布局，换个场地就要协调。民乐，乐队无疑是主角儿，得居于台中，而各个场景中的演员也要方便、合理地上下场，与观众对话。面对不同的台宽、台深，龚乐瑛只能“无限考验自己的智慧”：有升降台的利用升降台调度，单层的就借助道具周转。

　　从黄岩到杭州再到上海，龚乐瑛力求因地制宜，2022年首演至今，三场《宋韵台州》都有细节变化。新近的上音歌剧院这场，女声独唱《卜算子》第一次使用越剧语言，这是来自台州市音乐家协会主席陈波的建议，淡化了违和感。《灯会·橙黄橘绿》一节里有艘大船，那是执行导演黄雪和道具徐江岩的合力创造，船身沧桑古旧，干冰雾气氤氲，小部分乐手就坐在船上飘然出场，恍如澄江夜泊，弦管悠扬中烟波浩渺——构想被充分实现，龚乐瑛非常感谢这两位伙伴，而他们的回答却还是：“只要龚导在，我们心里就有底！”

　　诚然，龚乐瑛一贯信奉团队的力量。总有那样一群同道、师友，都与龚乐瑛建立着深厚的默契：交换意见、共同进步。

　　的确，龚导够专业。她把握的“宋韵”，“要空灵一点，留白多一点”。她全程注重用灯光烘托意境，使一枝梅花给人的观感也分冷暖；台侧会走出制作沙埠窑瓷的老者、手执画笔倾情挥洒的少年，音画互为表里，赋予观众无限的代入感和想像空间；她只用一篇邀约黄绍康、陈引奭先生创作的《台州宋韵记》，所有章节无缝衔接！

　　的确，龚导够仔细。因为受到经费制约，所有的服化道都需要她和众人绞尽脑汁地想招儿置办。但她不忘记要让手提香炉的姑娘们走到观众席中去，教更多人身临香道的秘境；她准备的货郎担里会有“国遗”产品仙居无骨花灯；她安排的互动环节中，糖葫芦可以被“纷抢”，民味儿十足！

　　的确，龚导，有在认真地靠近“宋韵”！

尽我所能

　　上海之春、“宋韵”之夜、一曲千年。尾声时分，当台州历代进士名录在大屏幕上一一闪现，观众席次第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现场满是意犹未尽的感叹。

　　身为龚乐瑛的观众应该是幸福的，他们在接受也在参与，但就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幸福感又有点儿“薄情”的味道，自信、简静、克制的“龚氏舞台风格”往往以戛然而止的方式收束全场，留给一众看客无尽的念念不忘。

　　大幕合上，要从剧中走出来了，龚乐瑛亢奋的状态蓦地转变，持续性、高强度的导演工作，已经让她接近虚脱。此刻，是时候要和自我对话了。

　　今年的4月7日，对龚乐瑛来说是个不平凡的日子，45年前的这一天，年仅15岁的她正式开启了从艺生涯，自此，故乡是石城新昌，梦想的摇篮是鹿城临海。从越剧演员到戏剧编剧再到舞台导演，人生的精华45年，她一步步和台州结下不解之缘，她老早就不是这里的“外路人”了，她感谢这座城、这方人的热情接纳和无私帮助。

　　所以，编导《宋韵台州》，从一开始，龚乐瑛就带着强烈的主人翁意识，“宣传台州的文化，从自身做起。”复盘这场众志雕琢的大戏，无可否认，它已经实现了龚导意欲达到“美美与共”的初心。“带给观众的效果不仅仅是好听、好看，还有切实的美的享受！”然而，每当被问到能否用“最什么”来进行总括的时候，始终对艺术怀揣敬畏之心的龚乐瑛，总是笑笑不作答，感性而清醒的她，要让《宋韵台州》继续茁壮成长！

　　龚乐瑛明白，《宋韵台州》不是一株盆景，它将成为一棵参天大树。“我最想要做的，再把宋之美传播出去，努力让它全国巡演、走向世界！”

　　再过几个月，因为淬炼文字和艺术、头发早已花白的龚乐瑛真的就要退休了，但在多年的舞台搭档们眼里，她还是那位要求近乎苛刻的白发“磨”女，那种精益求精的“缠磨”一点儿没变。同样的，在年轻的学生们看来，她还是那位频繁低血糖、总要喝奶茶的严格而可爱的师者。

　　有光的地方，白发会更加显眼，而绿色的生机也会愈显蓬勃。艺术之林里，龚乐瑛志愿做一棵常青树——聚光灯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