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蒙蒙，三门县南山烈士墓园迎来祭扫高峰。江苏常州，浙江台州椒江、温岭……手捧鲜花的退役军人郑士波五兄弟从省内外赶来，看望自己的两位太公——革命烈士金贤俭、金贤满。

　　三门县南山烈士墓园，郑士波五兄弟为太公祭扫。记者 叶剑锋 摄

　　“太公，我们六兄弟都参军入伍了！”抬手抚摸着烈士英名墙上的两个姓名，郑士波喃喃说道。这次清明祭扫，对五兄弟来说意义非凡。就在不久前，在清华读书的堂弟老幺郑凯轩也入伍了，他们想亲口告诉先辈们这个好消息。

　　烈士后代家中，同一辈六个男丁个个参军入伍，在小小的县城引起了巨大轰动。更为难得的是，他们不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也从未有过都去当兵的约定。

　　和平年代，为何当兵成了这家年轻人的热门选择？看着孙辈们长大，一次次目送他们参军入伍，81岁的烈士遗属金金珠知道答案。

　　红色的种子

　　6个孙辈都选择从军，这件外人看来很稀奇的事，金金珠并不意外。

　　她知道，听着先烈故事长大的孩子们，早已默默在心中播下了红色的种子。

　　金金珠忘不了父亲牺牲的那一天。“那时我才5岁多，弟弟3岁。”提起父亲金贤俭，满头白发的老人眼眶瞬间泛红。

　　“那天村里有人在传，金良贵被打死了。”金金珠记得，当时母亲听到消息后浑身颤抖，双眼通红不敢哭出声。懵懂的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亲眼见到父亲的遗体。“他盖着被子，身旁有一块姓名牌写着‘金良贵’。”后来母亲告诉她，那是父亲的化名，他是参加革命牺牲的。

　　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成长过程中，通过母亲和邻里的讲述，金金珠慢慢在心中拼凑出了父亲的模样：一个有信仰的热血青年，一个不怕死的革命英雄。

　　“他是共产党员。”金金珠说。三门有关红色史料记载，金贤俭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担任亭旁区委委员、区委负责人、区地下党负责人等职。金家所在的金干村（原金鉴村），就是当时党组织的地下交通联络点。

　　“听村里人说，敌人用了酷刑，但他始终没有说一个字。”金金珠把能搜集到的细节都记在心里。三门县委党史研究室的资料印证了这一说法。1948年初里金战斗中，金贤俭不顾个人安危下山通知地下党组织做好隐蔽工作，在途中不幸被捕。敌人在动用酷刑一无所获后，36岁的他被残忍枪杀在海游镇千井潭边。

　　金贤俭牺牲1个月后，他尚未成家的弟弟金贤满也在余姚牺牲了。两兄弟的离去，让这个家庭陷入困境。

　　“没有父亲的日子很苦，我6岁就会砍柴干农活了。”在金金珠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喝粥汤，把干粮留给她和弟弟，生活常靠邻居接济。这种状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母亲领到烈士遗属补贴才有所改善。

　　但母亲却从不抱怨。“她常说，父亲是烈士，无论多苦，我们都要做好人做好事，不能丢了父亲的脸面。”金金珠将母亲的教导牢牢记在心里，也常常讲给子孙们听。

　　金金珠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自己无意中的讲述，让从军梦在六兄弟心中生根发芽。

　　从军“接力赛”

　　金金珠生育了二子四女。到孙子郑士波这一辈，共十个兄弟姐妹，其中六个男丁。六兄弟的这场从军“接力赛”，持续了18年。

　　“老大郑士波是第一个去当兵的。”金金珠说，大儿子生病走得早，士波从小和她一起生活，常听她说她父亲的故事。

　　年少时奔跑在红色热土上，郑士波常想象太公浴血奋战的场景。他希望长大后像太公一样，做一个保卫国家的人。

　　“参军入伍！”2005年，19岁的郑士波刚上大学就做了决定。金金珠还记得新兵入伍那天孙子的模样，“穿着军装很精神，胸前戴着大红花”。

　　“烈士的后代，不能丢脸！”在部队，郑士波将奶奶金金珠的嘱咐牢牢记在心里。新兵营训练时，跑步、拉练、紧急集合……每个训练科目，郑士波都努力做到最好。入伍第一年，他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郑士波第一次回家探亲时，整个人气质大变，不仅站姿笔直，待人接物也更成熟了。他跟弟弟们分享部队里的趣事和自己的成长，语气中都是自豪。金金珠听了很欣慰：“当兵好啊！士波变得更稳重了。”

　　同为烈士后代，亲眼见到大哥的改变后，5个弟弟心照不宣地开启了从军“接力赛”——2006年，没有事先约定，金金珠大女儿家的周成相、二女儿家的杨天越在同一天入伍；2012年，三女儿家的杨天书入伍；2019年，四女儿家的何一帆入伍；2023年，小儿子家的郑凯轩入伍。

　　在清华大学读书的郑凯轩也穿上了军装，哥哥们有些没想到。“凯轩从小是‘尖子生’，性格活泼开朗，会篮球、架子鼓，兴趣爱好很多。”金金珠说，这些年，家人从没有跟他提过从军的要求。

　　郑凯轩却说，受到太公和哥哥们的影响，他早就有了军旅梦。“部队有最忠诚的卫士，最热血的男儿，最真挚的感情，很难让人不憧憬。”

　　郑凯轩入伍后，杨天越说家里现在有了六个“最可爱的人”。在部队时，郑士波和周成相是陆军后勤兵，杨天越是海军通信兵，杨天书和郑凯轩是武警战士，何一帆在陆军野战部队。六兄弟开玩笑说，“家里的军种越来越丰富了”。

　　蜕变中成长

　　从85后到00后，六兄弟年龄跨度很大。有了当兵的经历后，大家一碰面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每次他们回老家，金金珠都会听到他们从部队带回的好消息：

　　野战军训练十分艰苦，何一帆新兵下连考核，十五个科目拿下了十四个优秀；杨天越考上了士官学校，成为一名海军通信兵……在部队期间，他们刻苦训练，四人入党，两人荣立三等功，多人被评为优秀士兵、获嘉奖。

　　如今，郑士波等五兄弟都已退役，开启了新的人生。金金珠看到了每个人身上的点滴变化，“是部队带给他们优秀的品质。”

　　变化最大的，是00后何一帆。在长辈印象中，小时候的他很调皮，现在越来越沉稳了。由于兵种的特殊性，何一帆在部队曾一周内写过两次遗书。经历了生死考验，他变得更有担当了。2021年退役后，他回到台州职业技术学院继续学业。当选学院学生会主席后，他带着同学们早晚锻炼，帮学院拿下了校运动会第一名。

　　每次见面，最忙的是四处奔波的周成相。“他从小在宁波长大，家里条件比较好。现在背井离乡在外地打拼，越来越能吃苦了。”金金珠说。退伍后，周成相到江苏从事废钢铁回收生意。部队磨练了他的意志，即使创业很艰辛，他还是坚持了下来，闯出了一片新天地。

　　老大郑士波也在创业，他为人豪爽，做事靠谱，在业内小有名气；杨天书现在是一名快递员，每天早出晚归跑单，是网点的“业务小能手”；喜欢军营生活的杨天越，当兵12年后转业至温岭市城东街道办事处，负责退役军人相关事务，每天还是和“最可爱的人”打交道。

　　金金珠更欣慰的是，一家人越来越团结了。

　　比如这次清明回三门给太公祭扫。前一天郑士波还在打电话跟金金珠商量，当天晚上他就在家族群里发了“动员令”。第二天中午，五个人都准时赶到了。最远的，是在常州的周成相。

　　“开了6个多小时的车，午饭就在路边啃了个烧饼。”周成相笑着说，当过兵的人都懂，只要一声号令，克服一切困难都要做到。

　　“一天当兵，一辈子是军人！”五兄弟都这么说。听着他们铿锵有力的声音，金金珠眼里闪烁着泪花。她明白，“孙辈们投身军营是在继承父亲保家卫国的初心，也是对父亲最好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