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台州府城，空气也变得浪漫。“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我们跟着动感十足的歌声来到临海赤城路街角，观众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挤到前排，我们发现“演唱会”的主角竟是一群中老年人。戴着报童帽的吉他手轻拨琴弦，扎着辫子的鼓手格外有型。难以想象，这首改编新颖的歌曲竟从他们身上流出，浑厚的嗓音中饱含对生命的热情。“看得我热血沸腾！”有游客自发跟着节奏摇摆起来。

这便是当地名声在外的“西门街乐队”，成员平均年龄近60岁，自2018年成立至今，以古城街头为舞台自发弹唱，成为当地一道独特的风景。

西门街乐队教游客拍非洲鼓，一起合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做点和年轻人不一样的东西

“好酷，真希望自己老了也能像他们一样！”一曲结束，不少年轻游客喊着：“再来一首！”“有没有人想上来试试？”61岁的队长花明向大家发出邀约，弟弟鼓手花蕾则在现场教游客学习非洲鼓节拍，一首“主客共奏”的《风吹麦浪》将气氛推至高潮。

“玩乐队从来不是年轻人的专利。”花明一身淡蓝色休闲装，戴着高音谱号的金属项链，穿着活力四射，配饰上也透露着对音乐的热爱。出生于音乐世家的他开过琴行，也从事过音乐教育。“但这个年纪搞乐队，并不容易。”

几年前，眼看要步入退休年纪，花明就想办一支专属中老年人的乐队，但小县城爱玩音乐的同龄人少之又少。

一名游客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2007年，来自辽宁抚顺的罗南到临海游玩，作为音乐人，他每天骑着自行车打卡乐器行，来到花明的琴行后，他看着窗台上积灰的萨克斯问：“老板，我能试试吗？”

“当然！”一番演示后，花明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游客竟然精通数十种乐器，店里原本沉寂的大家伙们有了用武之地。“老师你是哪里来的？临海的音乐市场潜力巨大，人才稀缺，有没有兴趣留下来？”走遍各地的罗南第一次收到如此特殊的邀请，看着花明既当起热心导游又张罗日后规划，罗南由衷觉得：“这是一座充满灵感的城市，我和这里的人特别有亲近感。”一周后，53岁的他抱着一摞子音乐家当，把家安到了老街。

罗南义务教街坊们乐器，台州学院的英语老师管音频和丈夫王位龙成了常驻学生。2018年，有人邀请夫妻俩在婚宴上演出，一首吉他弹唱《五百英里》带嗨了现场。

“我发现有人喜欢我们的音乐！”管音频和大家分享这件事，花明说：“我们应该组个乐队。”大家纷纷赞成。“我们都在西门街认识，不妨以老街命名。”“要打破常规，变短板为长处，做点和年轻人不一样的东西。”

一群临近退休的人有了年轻创业般的冲劲，大家构思着乐队未来的样子。没有主唱担当，每个人都露露嗓，乐队编排注重多种乐器与多声部演唱融合；没有原创作品，就以改编翻唱经典老歌为主，兼具娱乐与专业性；没有舞台就创造舞台，以古城街巷作为演出场地，带游客居民享受音乐之美……

用音乐与古城共融

一个节假日，听闻管音频在街头演出，学生小燕子拖家带口从外地赶来捧场，惊讶道：“老师你怎么‘逆生长’了，简直是被英语耽误的音乐老师。”“玩音乐开心啊！”管音频说。

53岁起步学乐器，对于管音频而言并不轻松。萨克斯很重，第一次艰难地抱起来她吹出了“啸叫”，于是开始一遍遍钻研；上下班路上都在背曲子、想着指法和嘴型……兴趣使然，管音频丝毫不觉得累。

一场晚会上，乐队凭借一首改编的《五百英里》在小城“出道”。“当时觉得新鲜又奇妙。”回家一看视频，管音频懊恼了：“上舞台还是像上讲台，一脸严肃！”她对着镜子找状态，在排练时不忘录视频回看，“得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

彼时的台州府城，正在创建5A景区。“西门街是历史上台州府城最繁荣的地段，我们是西门街成长起来的乐队，代表这里原住民的生活态度——永远有对生活的热爱，那就永远不会老！”乐队坚持着：用音乐与古城共融。

被这股韧劲与温情打动，2019年，台州府城文化旅游区向西门街乐队发来长期入驻邀请函，在景区C位腾出店面免费作为他们的排练基地。“有游客好奇走进来，我们会给他们倒杯水，一起交流音乐。”花明说。

有了根据地，花明开始自编歌曲串烧，为成员定制独奏节目。为了追求演出效果，大家还自发投入几十万元添置了各种乐器、演出设备。

演出形式不断创新。乐队吉他手王位龙是临海宣传系统退休干部，人称“行走的古城文史库”。他策划了《听经典老歌，讲临海经典故事》活动，既当吉他手又做主讲人，在演唱中穿插讲述历史，分享不为人知的故事。

小有名气后，演出邀约纷沓而至，但大家拒绝了商演。他们一致觉得搞乐队是为了快乐，而不是赚钱，相反，他们经常带着乐器下乡给村民献上公益演出，顺便采风寻找创作灵感。

他们还尝试着为这座城市写歌，一首原创MV《西门街的时光》横空出世。“朝天门托着古城墙，远方来的朋友喜欢爷爷做的麦芽糖……”夕阳洒在青石板上，府城生活画面递次播放，在网上久久传唱，有网友感慨：“唱出了我的童年记忆！”

打造府城文化“新名片”

走进乐队排练室，架子鼓和键盘占据一角，各种乐器、音响设备依次排列，抬头是满墙的合照。

“你看，这是2020年8月24日，我们的专场音乐会，卷发的就是罗南。”花明清晰地记着这一天，那是罗南在乐队的最后一场演出。原来，当时受疫情冲击，乐队活动戛然而止，罗南回了老家，本以为是暂别，没想到70岁的罗南因身体原因留在辽宁了，电话里他含泪告别：“临海是我的第二故乡，你们就是我的另一群家人。”

今年3月，王位龙因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去世。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给乐队带来沉重打击，尤其是管音频，不仅失去了配合默契的队友，更失去了日夜相伴的丈夫。

“乐队成员像家人一样，拯救了我。”接连3个月，管音频不敢走进排练室，好不容易排练一次，结果到半途她就忍不住掩面哭泣。大家都放下乐器给她支持和鼓励，给她看粉丝自发制作的视频：“你们是府城百去不厌的理由！”“要是看到你能继续唱下去，王老师一定很开心。”

“我们这个年纪玩乐队，向大家展现的是乐观，在的人，要继续前行。”管音频说，“他们叫我们府城文化的‘新名片’，我得对得起这个荣誉，不能被生活击垮。”

乐队也在纳新中向前看，随着两位新成员加入，西门街乐队在端午节恢复演出。现场几名杭州游客掏出口风琴即兴合奏，新疆姑娘跳起欢快的舞蹈，这些意外的互动，让大家找回熟悉的感觉。“他们都说西门街乐队又回来了，对于我们，快乐也回来了！”管音频笑着说。

如今，乐队思索着如何打破演出资源的有限性，与城市共生长，为家乡文旅再使一把劲。“你觉得‘府城踏歌行’短视频有没有看头？”花明试想由乐队深入古城标志性打卡点，将城市故事与歌曲演唱相整合，以短视频形式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