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呦弹棉花……”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每逢婚嫁喜事，“弹棉花咯”的吆喝声便会在街巷间回荡。人们兴高采烈地拿着棉絮，涌入弹棉花店，只为弹上一两套体面的棉被，迎接新生活的开启。那时的弹棉行里总是热闹非凡，木槌敲击牛筋弦的“嘭嘭”声，与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棉絮如雪花般纷飞，充满着家长里短的烟火气息。

一

“弹棉花”是一门古老的行当，又称“弹棉”“弹棉絮”“弹花”，从事这一行业的人被称为“弹花郎”或“弹花匠”。据元代王桢《农书》卷二一《农器图谱》卷十九《纩絮门》附《木棉》记载：“木棉弹弓，以竹为之，长可四尺许，上一截颇长而弯，下一截稍短而劲，控以绳弦，用弹棉英，如弹氈毛法，务使结者开，实者虚。”所谓“弹棉”，就是棉花去籽以后用弦弓来弹。而“弹棉花”大多指的是用旧棉重新弹，使已经“结”“实”的棉被、棉衣的棉絮，变得更加松软。当然也有弹新棉的，如过去人们办喜事，女儿嫁妆棉被的棉絮就是用新棉来弹的。

弹棉花做被子，在古代婚姻当中象征着一辈子的意思，因为“被”与“辈”同音，所以当新婚夫妻一起盖一个被子时，叫做“合欢被”，意思就是一辈子幸福美满。结婚的棉被，一般都会在上面用红线拼个“囍”字，有的弹花匠手巧，还能用红线拼成鸳鸯戏水、喜鹊登枝之类吉祥喜庆的图案，备受主家的喜欢。

说起“弹棉花”，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对于60、70或80后，以及他们的父祖辈来说，“弹棉花咯”的吆喝声、木槌敲击的声音以及如雪花般纷飞的棉絮都是难以忘去的回忆。

二

电视剧《闯关东》里，简陋的作坊里，弹棉花师傅手持弹弓，“嘣嘣”作响，棉絮纷飞，如冬日飞雪。主人公朱开山一家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就是靠着这一床床厚棉被熬过漫漫寒冬。在温岭坞根街头村的老街中，有一位弹棉花的老手艺人周冬富，从12岁开始手工弹花，一弯老弓、一只木槌、一个木盘、几根木棍，这些家伙陪伴着他在弹棉行中走过了六十余载。年少时，他与兄弟三人并肩作战，巧手翻飞间，一天到晚能赶出五六床棉被。后来，又与妻子携手，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为无数家庭送去温暖。

“嘭嘭嘭、嘭嘭嘭……”那敲击的声音从屋里飘出在老巷回响，此起彼伏，洁白的棉絮在弓弦弹奏间欢腾着、跳跃着，随着弓弦飘舞、翻飞……他左手持弹棉弓，右手的木槌有韵律地落下，初步将棉絮弹松后，用磨盘将这松软且富有张力的棉絮粗坯压服帖、平整，让棉絮均匀分布。弹棉花不仅费力也是个精细活，敲弓、磨平的时候要花大力气，而“上线”则是细致的工作，按照需求摆上一个小小的九心结、红双喜，一条棉被就初具雏形了。最后再经过多次的压、磨，一下又一下，将岁月的安稳、生活的温暖都压实其中，直至棉被平实如新。

街坊李阿姨骑着电动车到铺门口，她女儿要结婚了，来做两床棉被。经木弓弹出的花，虽费时费力，但又松又高。越松越高，寓意越加“发”。因此，在一些父母为子女筹办结婚用棉花胎时，觉得讨个彩头和吉利是大事，而多出几元钱是小事，非要手工弹的棉花胎不可。李阿姨说，认识周师傅快20年了，在这里弹过的棉被很多，“老周手艺好，价格公道，弹的棉被蓬松柔软，人也实在，我们都信任。”那些年，嫁女、娶媳、生娃，邻里乡亲的件件喜事背后，都有周冬富忙碌的身影。“以前，一户嫁女人家，至少要弹棉被两床，多的要弹十几床以作嫁妆。订单多的时候，一天下来能堆积十几床棉被订单”，他虽忙碌，心里却满是成就感。

三

“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这句顺口溜，曾是弹棉花行当的生动写照。有人说，弹棉花是各种手艺里比较艰难的一个，终日与飞尘相伴，清代诗人韩荣光描写民间“弹花匠”形容得恰如其分的一首诗：“棉花街里白漫漫，谁把孤弦竟日弹，弹到落花流水处，满身风雪不知寒。”

“做棉被不用猛敲猛打，但是要有耐力和体力。”他介绍，弹一条5公斤重的手工棉胎少则两三个小时，多则六七个小时，而这样的棉被一天只能弹两三条。这个活儿很辛苦，弹棉胎的工具很重，长时间工作需要很强的臂力，周冬富常常在铺子里一站就是一整天，腰酸背痛那是常有的事。这些年，他带出了几个徒弟，只为这门手艺后继有人。可无奈，徒弟们来了又走……“干这一行费时费力，年轻人不感兴趣，没人愿意学，没人咯……”再加之，廉价化纤被兴起，人们家里盖的，已经不仅仅是棉絮棉胎，还有各种各样腈纶被、九孔被。同时，机械化工厂生产从生产效率来说是手艺人的几十倍。曾经门庭若市的弹棉行，如今顾客稀稀拉拉。从今年农历8月至今，正将是年关将至的时候，周冬富从早上7点半等到晚上7点半，常常一天只能等来两三单，有时甚至一单没有。

如今，周冬富已年逾古稀，双手布满老茧与裂口，尽管现代机械弹棉花盛行，可他依然坚持纯手工制作，“机器弹的，哪有手工的暖和？这门手艺传到我这儿，我就得守好，不能让它在我手里变了味。”即便行业式微，周冬富也未曾想过放弃。他依然每日清晨准时开启铺面，重复着熟悉的动作，弦响如歌，棉絮飘飞，用自己满是老茧却充满力量的双手，坚守着这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