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温岭市松门港，晨雾尚未散尽，焊花已在腾龙造船厂飞溅。蔡云杰凝视着船台上合拢的82米钢铁巨兽——这艘排水量3500吨的全球航区科考船，是他与36位渔民用半生积蓄浇筑的梦想。

五十知天命，这位虚岁已过半百的老渔民，将天命锚定在浪花翻涌的深蓝。而站在他身旁的郏宣荣，这位同样从渔网中走出的造船行家，正用布满老茧的手不断打量着每一寸船体的钢板，希望科考船能早日成功下水。

1.3亿元众筹：质疑声中的孤注一掷

渔民能造科考船？这是大多数业内人士对蔡云杰等人的质疑。但是在质疑声中，蔡云杰和郏宣荣还是选择了孤注一掷。2025年3月，他们联合其他35位渔民筹集了1.3亿元并开始着手打造。

“其实，我能理解大家的质疑，一开始，我自己也是质疑的。”郏宣荣坦言，自己曾经也不敢想象。

2024年，蔡云杰和朋友聚会时，听说有的高校科考船数量紧张，一些海洋专业的大学生到毕业都没有出海科考过。由此，他找到郏宣荣，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造一艘科考船。

“第一次他找我说要造科考船的时候，我是拒绝的。”郏宣荣坦言，“这玩意咱普通老百姓也搞不了吧？”但蔡云杰的执着让他无法忽视。两人经常在蔡云杰的工作室喝茶，蔡云杰不断分享关于科考船的理念和信息。

“第一次说听听就行了，第二次说咱们就敷衍一下，第三次我就明确否定。”郏宣荣说，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应朋友邀请参观了厦门大学的科考船。在座谈会上，专家们关于中国缺乏科考船的论述，以及科考船在养殖和南海争议地区勘察中的重要作用，深深触动了两位渔民。

“中国的领海，咱们应该有更好的设备去研究得清清楚楚。”郏宣荣说，正是这次参观让他改变了想法，决定与蔡云杰一起干。不久，另外30多位渔民听说这事，也表示要参与，先后集资1.3亿元，启动了这项史无前例的民间科考船建造计划。

半生的积蓄：想为家国出一份该有的力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2026年元旦左右，科考船就能完工了。”10月10日，科考船进入了关键节点，四组13吨重的发电组成功入舱，蔡云杰说自己的心随着船体安装了“心脏”（发电组）而安定下来了。

自今年3月开始造船起，蔡云杰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蔡云杰没有向投资人们承诺收益，但他心里却是惊涛骇浪。36个发小、邻居、亲友，大家靠海吃海，他太知道他们的钱是怎么赚来的了。

“人间最辛苦的工作大概就是当渔民了，拼死拼活，我有好几次掉海里，差点没命了。”年轻时，蔡云杰一出海就是4个月，每天来回地放网、起网，“回来话都不会说了”。但年复一年，曾念叨着一辈子不要再打鱼的他，最终还是在海边扎了根。

这艘科考船，蔡云杰的出资比例超过20%，这也是他半辈子的积蓄。从18岁出海捕鱼到中年经营航运，他把自己赚的钱都投进去了。不仅如此，船造着造着，原本预计的1.3亿元似乎还得加一两千万元，他又贷款了上百万元。

“我在高校考察时，有个校长说涉海专业的学生毕业了一届又一届，从来没有上过船，只能暑假时带他们去秦皇岛闻闻海味。”蔡云杰说，他理解没有船的苦，也理解没有船的原因，“如果每个海洋学院都配置一艘船，这对国家来说也是压力，况且大家需要的设备也不一样。如果有民营的科考船，我可以给你用，也可以给他用，这不是填补了一个空缺吗？也是为国家分担了一点事情。”

“无论是船体质量还是科研设备，我们一定要尽量做到最好。”蔡云杰说，为了让科学家、学生在船上生活得更舒适，也为了船上设备能更先进一些，渔民们都在咬牙接受预算的增加。

现在离完工的日子越来越近，蔡云杰、郏宣荣心中的压力也稍作缓解，但是仍不敢懈怠。

不把科考船看做“金饭碗”，更希望它是“传家宝”

眼见着科考船建造越来越接近尾声，一些质疑声也渐渐淡却。有些人从之前的怀疑开始敬佩起蔡云杰和郏宣荣。因为随着新的造船周期兴起，很多资本都流入商用船的制造中，而科考船的投资价值仍是未知。

投入1.3亿元，任谁都会问一句回报。这几个月，已经有高校与蔡云杰对接租用事宜。但是费用如何确定，靠租金能否在十年、二十年内回本，蔡云杰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毕竟民间筹资造科考船没有先例。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不是很想赚风口上的快钱，而是更期待在浪花里的未来。”蔡云杰说，他很少想盈利的事，更在意科考船未来发挥的作用。

2024年春天起意，2025年春天开工，两个春天间的一年里，蔡云杰和郏宣荣啃着面包走访海洋科研院所、高校，找有档期的设计院和船厂。一路上，他们反复确认高校是否缺船、缺什么样的船，怎样在船上完善所缺的功能。

在他们看来，造科考船不是打造一口“金饭碗”，而是铸就一个“传家宝”。

全长82米，采用长艏楼与反向穿浪型船首设计，配备敞开式作业甲板与隐蔽作业区，可搭载海空潜立体探测设备，续航力达10000海里，自持力超过60天，完全满足全球无限航区作业需求……

技术团队专家说，“这艘完全由渔民集资打造的科考船建成后将填补民营资本参与大洋科考的空白，可为海洋资源勘探、海底测绘、海洋生物采样等科研活动提供平台，同时可服务于海上风电、油田作业等产业需求。”

“等造好船后，可以提供给相关院校科研配套使用，让他们探索更广阔的海洋领域，为国家培养更多的海洋科研人才。”蔡云杰说，学子们登船出海科考的样子是他最期待的画面。

“说实话，我只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等自己老了之后可以炫耀一下，等老了坐在轮椅上，可以和子孙辈的小孩子们说说，我以前造科考船如何如何。”郏宣荣说。